钦定四库全书
说郛卷七十九上兀撰
文则
文有意相属而对偶者,如发彼小豝,殪此大兕。诲尔谆谆,听我藐藐。故谋用是作,而兵由此起。有事相类而对偶者,如威侮五行,怠弃三正。佑贤辅德,显忠遂良。此皆浑然而成,初非有意嫓配。凡文之对偶者,若此则工矣。
古人之文,用古人这言也。古人人之言,后世不能尽识,非得训切,殆不可读。如登崤险,一步九叹,既而强学焉,搜摘古语,撰叙今事,殆如昔人所谓大家婢学夫人,举止羞涩,终不似真也。大抵文士题命篇章,悉有所本。自孔子为书作序,文遂有序;自孔子为易说卦,文遂有说;自有曾子问、哀公问之类,文遂有问;自有考工记、学记之类,又遂有记;
自有经解、王言解之类,文遂有解;
自有辩政、辩物之类,文遂有辩;
自有乐论、礼论之类,文遂有论;
自有大传、间传之类,文遂有传。
文有助辞,犹礼之有傧,乐之有相也。礼无傧则不行,乐无相则不谐,文无助则不顺。
倒言而下失其言者,言之妙也;倒文而不失其文者,文之妙也。文有倒语之法,知者罕矣。
春秋书曰:吴子遏伐楚,门于巢卒。公羊传曰:门于巢卒者何?入门乎巢而卒也。然夫子先言门,后言于巢者,于文虽倒,而寓意微矣。
字有偏旁,故又有取偏旁以成句;字有音韵,故文有取音韵以成句,皆所以明其义也。
周礼曰:五人为伍。
中庸曰:诚者,自成也。
孟子曰:征之为言正也。
凡此皆取偏旁者也。
易曰:嗑者,合也。
乐记曰:乐者,乐也。
孟子曰:校者,教也。
凡此皆取音韵者也。
夫文有病辞,有疑辞。
病辞者,读其辞则病,究其意则安。
如曲礼曰:猩猩能言,不离禽兽。系辞曰:润之以风雨。盖禽字于猩猩为病,润字于风为病也。疑辞者,读其辞则疑,究其意则断。
如何彼秾矣曰:平王之孙。檀弓曰:容居,鲁人也。
盖平王疑为东迁之平王,鲁人疑为鲁国之人也。凡观此文,可不深考?
辞以意为主,故辞有缓有急,有轻有重,皆生乎意也。
韩宣子曰:
吾浅之为丈夫也。则其辞缓。景春曰:
公孙衍、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?则其辞急。
狼醰于是乎君子。则其辞轻。
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,则其辞重。
易之有象,以尽其意;诗之有比,以达其情。文之作也,可无喻乎?博采经传,约而论之,其取喻之法,大槩有十。
文有上下相接,若继踵然,其体有三:
其一曰叙,
积小至大,
如中庸曰: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。
其二曰叙,
由精及粗,
如庄子曰:古之明大道者,先明天,而道德次之。
其三曰叙,自流极原,
如大学曰: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。
文有交错之体若纠然,主在析理,理尽后已。
书曰:念兹在兹,释兹在兹,名言兹在兹,允出兹在兹。
载事之文,有上下同曰之法,谓其事断可书,其人断可美也。
如论语载孔子之美禹,颜、戴礼之记文王、周公,公羊之传孔父、仇牧、荀息,皆其法也。
载事之文,有先事而断,以起事也;有后事而断,以尽事也。如左氏传欲载晋灵公厚敛雕墙,必先言晋灵翁不君;公羊传欲载楚灵王作乾溪台,必先言灵王为无道。若此类,皆先断以起事也。如左氏传载晋文公教民而用,卒言之曰:一战而霸,文之教也。又载晋悼公赐魏绛和戎乐,卒言之曰:魏绛于是乎始有金石之乐,礼也。若此类,皆后断以尽事也。
载言之文,又有答问。若止及一事,文固不难;至于数端,文实未易。所问不言问,所对不言对,言虽简略,意实周赡,读之续如贯珠,应如答响。若左氏传载楚望晋军问伯犁,盖得此也。
载言之文,有不避重复。如谷梁传载丽姬故谓君曰:吾夜者梦夫人趋而来,曰:吾苦畏。胡不使大夫将卫士而卫冢乎?故君谓世子曰:丽姬梦夫人趋而来,曰:吾苦畏。女其将卫士而往卫冢乎?此不避重复也。如左氏传载晋师归,郤伯见,公曰:子之力也夫!范叔见,劳之如郤伯。栾伯见,公亦如之。夫三述晋侯之语,固未为害,而左氏两变其文,盖避重复也。
文有目人之体,有列氏之体。论语曰:德行: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之类。此目人之体也,而扬雄、班固得之。左氏传曰:殷民六族,条氏,徐氏,萧氏,索氏,长勺氏,尾勺氏。此列氏之体也,而庄周、司马迁得之。
文录
好,是左传;乱道又不好,是唐书。
八识田中:若有一毫唐书,亦为来生种矣。
三谢诗,灵运为胜,当就选中写出熟读,自见其优劣也。唐人有诗云:山僧不解数甲子,一叶落知天下秋。及观陶元亮诗云:虽无纪历志,四时自成岁。便觉唐人费力。如桃源记言尚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,可见造语之简妙。盖晋人工造语,而元亮其尤也。
杜子美秦中纪行诗,如江间饶奇石,未为极胜,到瞑色带远客,则不可及已。
子美诗云:
天欲今朝雨,山归万古春。
盖绝唱也。予惠州诗亦云:
雨在时时黑,春归处处青。
又云:
片云明外暗,斜日雨边晴。
山转秋光曲,川长暝色横。
皆閒中所得句也。
子美云:
舜举十六相,身尊道何高。
秦时用商鞅,法令如牛毛。
其于治道深矣。
东坡作病鹤诗,尝写三尽,长胫瘦躯,阙其一字,使仕德翁辈下之,凡数字。东坡徐出其稿,盖阁字也。
此字既出,俨然如儿病鹤矣。
琴操非古诗,非骚词,惟韩退之为得体。
退之琴操,柳子厚下能作;子厚皇雅,退之亦不能作。
东坡诗叙事言简而意尽。
惠州有潭,潭有潜蛟,人未之信也。虎饮水其上,蛟尾而食之,俄而浮骨水上,人方知之。
东坡以十字道尽云:
潜鳞有饥蛟,掉尾取渴虎。
言渴,则知虎以饮水而召灾;言饥,则蛟食其肉矣。
谢固为绵州推官,推官之廨,欧阳文忠公生焉。谢作六一堂,求余赋诗。余雅善东坡以约辞纪事,冥搜竟久,仅得句云:即彼生处所,馆之与周旋。然深有愧于东坡矣。
韩退之作古诗,有故避属对者,淮之水舒舒,楚山直丛丛是也。
杜子美祖木兰诗,晚学遽读新唐书,辄能坏人文格。旧唐诗赞语云:人安汉道之宽平,不厌高皇之嫚骂。其论唐亡云:决江海以捄焚,焚收而溺至;引鸩爵以止渴,渴止而身亡。亦自有佳处。
诗在与人商论,深求其疵而去之,等閒一字放过则不可,殆近法家,难以言恕矣,故谓之诗律。东坡云:敢将诗律斗深严。予亦云:律伤严,近寡恩。大凡立意之初,必有难易二涂,学者不能强所劣,往往舍难而趋易,文章罕工,每坐此也。
作诗自有稳当字,第思之未到耳。皎然以诗名于唐,有僧袖诗谒之,然指其御沟诗云:此波涵圣泽,波字未稳,当改。僧怫然作色而去。僧亦能诗者也,皎然度其去必复来,乃取笔作中字掌中,握之以待。僧果复来,云:欲更为中字,如何?然展手示之,遂定交。要当如此乃是。
近世士大夫习为时学,忌博闻者,率引经以自强。余谓挟天子以令诸侯,诸侯必从,然谓之尊君则不可。挟六经以令百氏,百氏必服,然谓之知经则不可。
王荆公五字诗,得子美句法。其诗云:
地蟠三楚大,天入五湖低。
文选三赋:月不如雪,雪不如风。
东坡隔句对:着意寻弥明,长颈高结喉。无心逐定远,燕颔飞虎头。或云:结,古髻字也。退之序是长颈高结,喉中又作楚语。
余作南征赋,或者称之,然仅与曹大家辈争衡耳。惟东坡赤壁二赋,一洗万古,欲髣髴其一语,毕世不可得也。
凡为文,上句重,下句轻,则或为上句压倒。昼锦堂记云:
仕宦而至将相,富贵而归故乡。下云:此人情之所荣,而今昔之所同也。非此两句,莫能承上句。居士集序云:言有大而非夸。此虽只一句,而体势则甚重。下乃云:贤者信之,众人疑焉。非用两句,亦载上句不起。
韩退之与人书云:泥水马弱不敢出,不果鞠躬亲问而以书。若无而以书三字,则上重甚矣。此为文之法也。
东坡赴定武,过京师,馆于城外一园子中。余时年十八,谒之,问余观甚书,余云:方读晋书。卒问其中有甚好亭子名,余茫然失对。始悟前辈观书,用意盖如此。
关子东一日寓辟雝,朔风大作,因得句云:夜长何时旦,苦寒不成寐。以问先生,云:夜长对苦寒,诗律虽不到,对亦似不稳。先生云:正要如此,一似药中要存性也。
蜀道馆舍壁閒题一联云:天不生仲尼,万古如长夜。不知何人诗也。
苏黄门云:人生逐日,胸次须出一好议论。若饱食煖衣,唯利欲是念,何以自别于禽兽?余归蜀,当杜门著书,不令废,曰:只效温公通鉴样作议论,商略古人,岁久成书,自足垂世也。
张文昌诗:六宫才人大垂手,愿君千年万年寿,朝出射麋暮饮酒。古乐府大垂手、小垂手、独摇手,皆舞名也。
南征诗赋廓舒而浩荡,复收敛而凄凉,词虽不工,自谓曲尽南迁时情状也。
读退之罗池庙碑:北方之人兮为侯,是非千秋万岁分,侯无我违,辄流涕有感。乐府解题,熟读大有诗材。余诗云:时难将进酒,家远莫登楼。用古乐府名作对也。
过岳阳楼,观杜子美诗,不过四十字尔,气象闳放,涵蓄深远,殆与洞庭争雄,所谓富哉言乎者。太白、退之辈率为大篇,极其笔力,终不逮也。
杜诗虽小而大,余诗虽大而小。
凡作诗,平居须收拾诗材以备用。退之作范阳卢殷墓铭云于书无所不读,然止用资以为诗是也。诗疏不可不阅。
诗材最多,其载谚语,如络纬鸣,懒妇惊之类,尤宜入诗用。
谢玄晖诗云:寒城一以眺,平楚正苍然。平楚,犹平野也。吕延济乃用翘翘错薪,言刈其楚,谓楚木丛,便觉意象殊窘。凡五臣之陋,类若此。
古之作者,初无意于造语,所谓因事以陈辞。如杜子美北征一篇,直纪行役尔,忽云:或红如丹砂,或黑如点漆。雨露之所濡,甘苦齐结实。此类是也。文章只如人作家书乃是。
宣和元年,行父自钱唐罢官如京师,眉山唐先生同寓于城东景德僧舍,与同郡关注子东日从之游,实闻所未闻,退而记其论文之语,得数纸以归。自己亥九月十三日,尽明年正月六日而别。先生北归还朝,得请宫祠,归泸南,道卒于凤翔,年五十一。自己亥距今绍兴八年戊午,二十年矣。旧所记,更兵火无复存者。子东书来,属余追录,且欲得仆自书,云:将置之隅坐,如见师友。衰病废志,十不省五六,乃为书所记,凡三十有五条。先生尝次韵行父冬日旅舍诗云:
残岁无多日,此身犹旅人。
客情安枕少,天色举杯频。
桂玉黄金尽,风埃白发新。
异乡梅信远,谁寄一枝春?
又次留别韵云:
白头重踏软红尘,独立鸳行觉异伦。
往事已空谁叙旧?好诗乍见且尝新。
细思寂寂门罗雀,犹胜累累冢卧麟。
力请宫祠知意否?渐谋归老锦江滨。
盖绝笔于是矣。集者逸之,故并记云。
三月癸巳,余杭强行父幼安记。诗品卷上
气之动物,物之感人,故摇荡性情,形诸舞咏,照烛三才,晖丽万有,灵祇待之以致飨,幽微藉之以昭告,动天地,感鬼神,莫近于诗。昔南风之辞,卿云之颂,厥义夐矣。夏
邈,人世难详,推其文体,固是炎汉之制,非衰周之倡也。班婕妤,将百年间,有妇人焉,一人而已。诗人之风,顿已缺丧。东京二百载中,惟有班固咏史,质木无文。降及建安,曹公父子,笃好斯文;平原兄弟,郁为文栋;刘桢、王粲,为其羽翼。次有攀龙托凤,自致于属车者,盖将百计。彬彬之盛,大备于时矣。尔后陵迟衰微,迄于有晋。太康中,三张、二陆、两潘、一左,勃尔复兴,踵武前王,风流未沫,亦文章之中兴也。永嘉时,贵黄老,稍尚虚谈,于时篇什,理过其辞,淡乎寡味。爰及江表,微波尚传,孙绰、许询、桓、庾诸公诗,皆平典似道德论,建安风力尽矣。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,变创其体;刘越石仗清刚之气,赞成厥美。然彼众我寡,未能动俗。逮义熙中,谢益寿斐然继作。元嘉中,有谢灵运,才高词盛,富艳难踪,固已含跨刘、郭,陵轹潘、左。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,公干仲宣为辅;陆机为太康之英,安仁景阳为辅;谢客为元嘉之雄,颜延年为辅:斯皆五言之冠冕,文词之命世也。夫四言文约易广,取效风骚,便可多得,每苦文繁而意少,故世罕习焉。五言居文词之要,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,故云会于流俗,岂不以指事造形,穷情写物,最为详切者邪!故诗有六义焉:一曰兴,二曰比,三曰赋。文已尽而意有余,兴也;因物喻志,比也;直书其事,寓言写物,赋也。弘斯三义,酌而用之,干之以风力,润之以丹彩,使味之者无极,闻之者动心,是诗之至也。若专用比兴,则患在意深,意深则词踬。若但用赋体,则患在意浮,意浮则文散。嬉成流移,文无止泊,有芜漫之累矣。若乃春风春鸟、秋月秋蝉,夏云暑雨,冬月祁寒,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。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。至于楚臣去境,汉妾辞宫,或骨横朔野,或魂逐飞蓬,或负戈外戎,杀气雄边,塞客衣单,孀闺泪尽。文士有解佩出朝,一去忘反;女有扬蛾入宠,再盼倾国。凡斯种种,感荡心灵,非陈诗何以展其义?非长歌何以骋其情?故曰:诗可以群,可以怨。使穷贱易安,幽居靡闷,莫尚于诗矣。故词人作者,罔不爱好。今之世俗,斯风炽矣。才能胜衣,甫就小学,必甘心而驰骛焉。于是庸音杂体,各各为容,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,终朝点缀,分夜呻吟。独观谓为警策,众睹终沦平钝。次有轻薄之徒,笑曹刘为古拙,谓鲍昭羲皇上人,谢眺今古独步。而师鲍昭终不及日中市朝满,学谢眺劣得黄鸟度青枝,徒自弃于高听,无涉于文流矣。观王宫搢绅之士,每博论之余,何尝不以诗为口实,随其嗜欲,商确不同。淄渑并泛,朱紫相夺,喧议竞起,准的无依。近彭城刘士章,俊赏之士,疾其淆乱,欲为当世诗品,口陈标榜,其文未遂,感而作焉。昔九品论人,七略裁士,校以宾实,诚多未值。至若诗之为技,较尔可知,以类推之,殆均博奕。方今皇帝,资生知之上才,体沉郁之幽思,文丽日月,赏究天人。昔在贵游,已为称首。况人纮既奄,风靡云蒸,抱玉者联肩,握珠者踵武,以瞰汉、魏而不顾,吞晋、宋于胸中,谅非农歌辕议,敢致流别。嵘之今录,庶周旋于闾里,均之于谈笑耳。
古诗其体源出于国风。
陆机所拟十四首,文温以丽,意悲而远,惊心动魄,可谓几乎一字千金。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,虽多哀怨,颇为总杂,旧疑是建安中曹、王所制。客从远方来、橘柚垂华实,亦为惊绝矣。人代冥灭,而清音独远,悲夫!
汉都尉李陵
其源出于楚辞。
文多凄怨者之流。陵,名家子,有殊才,生命不谐,声颓身丧。使陵不遭辛苦,其文亦何能至此?
汉婕妤班姬
其源出于李陵。
团扇短章,辞旨清捷。
怨深文绮,得匹妇之致。侏儒一节,可以知其工矣。
魏陈思王植
其源出于国风。
骨气奇高,词彩华茂,情兼雅怨,体被文质,粲溢今古,卓尔不群。嗟乎!陈思之于文章也,譬人伦之有周、孔,鳞羽之有龙凤,音乐之有琴笙,女工之有黼黻。俾尔怀铅吮墨者,抱篇章而景慕,映余晖以自烛。故孔氏之门如用诗,则公干升堂,思王入室,景阳、潘、陆,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。
魏文学刘桢
其源出于古诗。
仗气爱奇,动多振绝。真骨凌霜,高风跨俗。但气过其文,雕润恨少。然自陈思以下,桢称独步。
魏侍中王粲
其源出于李陵。发愀怆之词,文秀而质羸。在曹、刘间别构一体。方陈思不足,比魏文有余。
晋步兵阮籍,其源出于小雅。无雕虫之功;而咏怀之作,可以陶性灵,发幽思;言在耳目之内,情寄八荒之表;洋洋乎会于风雅,使人忘其鄙近,自致远大,颇多感慨之词。厥旨渊放,归趣难求。颜延年注解,怯言其志。
晋平原相陆机,其源出于陈思。才高辞赡,举体华美;气少于公干,文劣于仲宣;尚规矩,不贵绮错,有伤直致之奇。然其咀嚼英华,厌饫膏泽,文章之渊泉也。张公叹其大才,信矣!
晋黄门郎潘岳,其源出于仲宣。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,衣服之有绡縠,犹浅于陆机。谢混云:潘诗烂若舒锦,无处不佳;陆文如披沙简金,往往见宝。嵘谓益寿轻华,故以潘胜;翰林笃论,故叹陆为深。余常言:陆才如海,潘才如江。
晋黄门郎张协,其源出于王粲。文体华净,少病累;又巧构形似之言,雄于潘岳,靡于太冲。风流调达,实旷代之高手。词彩葱蒨,音韵铿锵,使人味之,亹亹不倦。
晋记室左思,其源出于公干。文典以怨,颇为精切,得讽谕之致。虽野于陆机,而深于潘岳。谢康乐常言:左太冲诗,潘安仁诗,古今难比。
宋临川大守谢灵运,其源出于陈思。杂有景阳之体。故尚巧似,而逸荡过之,颇以繁芜为累。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博,寓目辄书,内无乏思,外无遗物,其繁富宜哉!然名章迥句,处处间起;丽典新声,络绎奔会。譬如青松之拔灌木,白玉之映尘沙,未足贬其高洁也。
初,钱塘杜明师夜梦东南有人来入其馆,是夕,即灵运生于会稽。旬日而谢玄亡。其家以子孙难得,送灵运于杜治养之。十五方还都,故名客儿。立曰
诗品卷中
一品之中,略以世代为先后,不以优劣为诠次。又其人既往,其文克定。今所寓言,不录存者。
夫属词比事,乃为通谈。若乃经国文符,应资博古;撰德驳奏,宜穷往烈。至乎吟咏情性,亦何贵于用事?思君如流水,既是即目;高台多悲风,亦唯所见;
清晨登陇首,羌无故实;明月照积雪,讵出经史?观古今胜语,多非补假,皆由直寻。颜延、谢庄,尤为繁密,于时化之。故大明、泰始中,文章殆同书抄。近任昉、王元长等,辞不贵奇,竞须新事。尔来作者,寖以成俗。遂乃句无虚语,语无虚字,拘挛补衲,蠹文已甚。但自然英旨,罕值其人。词既失高,则宜加事义。虽谢天才,且表学问,亦一理乎。
陆机文赋,通而无贬;李充翰林,疏而不切;王微鸿宝,密而无裁;颜延论文,精而难晓;摰虞文志,详而博赡,颇曰知言。观斯数家,皆就谈文体,而不显优劣。至于谢客集诗,逢诗辄取;张骘文士,逢文即书。诸英志录,并义在文,曾无品第。嵘今所录,止乎五言。虽然,网罗今古,词文殆集。轻欲辨彰清浊,掎摭病利,凡百二十人。预此宗流者,便称才子。至斯三品升降,差非定制。方申变裁,请寄知者尔。
汉上计秦嘉、嘉妻徐淑夫妻事既可伤,文亦凄怨。为五言者,不过数家,而妇人居二。徐淑叙别之作,亚于团扇矣。
魏文帝其源出于李陵,颇有仲宣之体则新奇百许篇,率皆鄙直如偶语。惟西北有浮云十余首,殊美赡可玩,始见其工矣。不然,何以铨衡群彦,对扬厥弟者耶?
晋中散嵇康
颇似魏文。过为峻切,讦直露才,伤渊雅之致。然托谕清远,良有凿裁,亦未失高流矣。
晋司空张华
其源出于王粲。其体华艳,兴托不奇。巧用文字,务为妍冶。虽名高曩代,而疏亮之士,犹恨其儿女情多,风云气少。谢康乐云:张公虽复千篇,犹一体耳。今置之中品疑弱,处之下科恨少,在季孟之间矣。
魏尚书何晏晋冯翊守孙楚晋著作王赞晋王司徒掾张翰晋中书令潘尼
平叔鸿鴈之篇,风规见矣。子荆零雨之外,正长朔风之后,虽有累札,良亦无闻。季鹰黄华之唱,正叔绿蘩之章,虽不具美,而文彩高丽。并得虬龙片甲,凤凰一毛。事同驳圣,宜居中品。
魏侍中应璩
祖袭魏文,善为古语,指事殷勤,雅意深笃,得诗人激刺之旨。至于济济今日所,华靡可讽味焉。
晋清河守陆云晋侍中石崇晋襄城太守曹摅晋朗陵公何劭
清河之方平原,殆如陈思之匹白马。于其哲昆,故称二陆。季伦、颜远,并有英篇,笃而论之,朗陵为最。
晋太尉刘琨晋中郎刘湛
其源出于王粲。
善为凄戾之词,自有清拔之气。琨既体良才,又罹厄运,故善叙丧乱,多感恨之词。中郎仰之,微不逮者矣。
晋弘农太守郭璞
宪章潘岳,文体相辉,彪炳可玩。始变永嘉平淡之体,故称中兴第一,翰林以为诗首。但游仙之作,辞多慷慨,乖远玄宗。而云奈何虎豹姿,又云戢翼栖榛梗,乃是坎𡒄咏怀,非列仙之趣也。
晋吏部郎袁宏
彦伯咏史,虽文体未遒,而鲜明紧健,去凡俗远矣。
晋处士郭泰机晋常侍顾恺之宋谢世基宋参军顾迈宋参军戴凯
泰机寒女之制,孤怨宜恨,长康能以二韵答四首之美。世基横海,顾迈鸿飞。
戴凯人实贫羸,而才章富健。
观此五子,文虽不多,气调警拔。吾许其进,则鲍昭、江淹未足逮止。越居中品,佥曰宜哉。
宋征士陶潜
其源出于应璩,又协左思风力。文体省静,殆无长语。笃意真古,辞兴婉惬。每观其文,想其人德。世欲其质直,至如欢言醉春酒、日暮天无云,风华清靡,岂直为田家语耶?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。
宋光禄大夫颜延之
其源出于陆机。尚巧似,体裁绮密,情喻渊深,动无虚散,一句一字,皆致意焉。又喜用古事,弥见拘束。虽乖秀逸,是经纶文雅才。雅才减若人,则蹈于困踬矣。汤惠休曰:谢诗如芙蓉出水,颜如错彩镂金。颜终身病之。
宋豫章太守谢瞻、宋仆射谢混宋太尉袁淑宋征君王微宋征虏将军王僧达
其源出于张华。才力苦弱,故务其清浅,殊得风流媚趣。课其实录,则豫章、仆射,宜分庭抗礼;征君、太尉,可托乘后车;征虏卓卓,殆欲度骅骝前。
宋法曹参军谢惠连
小谢才思富捷,恨其兰玉夙凋,故长辔未骋。秋怀、捣衣之作,虽复灵运锐思,亦何以加焉。又工为绮丽歌谣,风人第一。谢氏家录云:康乐每对惠连,辄得佳语。后在永嘉西堂,思诗竟日不就,寤寐间忽见惠连,即成池塘生春草。故常云:此语有神助,非吾语也。
宋参军鲍昭
其源出于二张。善制形状写物之词。得景阳之諔诡,含茂先之靡嫚。骨节强于谢混,驱迈疾于颜延。总四家而擅美,跨两代而孤出。嗟其才秀人微,故取湮当代。然贵尚巧似,不避危仄,颇伤清雅之调。故言险俗者,多以附昭。
齐吏部谢眺其源出于谢混。微伤细密,颇在不伦。一章之中,自有玉石。然奇章秀句,往往警遒。足使叔源失步,明远变色。善自发诗端,而末篇多踬,此意锐而才弱也。至为后进士子之所嗟慕。眺极与余论诗,感激顿挫过其文。
齐光禄江淹文通,诗体总杂,善于摹拟。觔力于王微,成就于谢眺。初,淹罢宣城郡,遂宿冶亭。梦一美丈夫,自称郭璞,谓淹曰:吾有笔在卿处多年矣,可以见还。淹探怀中,得五色笔以授之。尔后为诗,不复成语。故世传江淹才尽。
梁卫将军范云梁中书郎丘迟
范诗清便宛转,如流风回雪;丘诗点缀映媚,似落花依草。故当浅于江淹,而秀于任昉。
梁太常任昉彦升,少年为诗不工,故世称沈诗任笔,昉深怅之。晚节爱好既笃,又亦遒变,若铨事理,拓体渊雅,得国士之风,故擢居中品。但昉既博物,动辄用事,所以诗不得奇。少年士子效其如此獘矣。
梁左光禄沈约:观休文众制,五言最优。详其文体,察其余论,固知宪章鲍明远也。所以不闲于经纶,而长于清怨。永明相王爱文,王元长等皆宗附之。约于时,谢眺未遒,江淹才尽,范云名级故微,故约称独步。虽文不至其工丽,亦一时之选也。见重闾里,诵咏成音。嵘谓约所著既多,今翦除淫杂,收其精要,允为中品之第矣。故当词密于范,意浅于江也。
诗品卷下:昔曹刘殆文章之圣,陆谢为体贰之才,锐精研思,千百年中,而不闻宫商之辨、四声之论。或谓前达偶然不见,岂其然乎?尝试言之:古曰诗颂,皆被之金竹,故非调五音,无以谐会。若置酒高堂上、明月照高楼,为韵之首。故三祖之词,文或不工,而韵入歌唱,此重音韵之义也,与世之言宫商异矣。今既不备管弦,亦何取于声律耶?齐有王元长者,尝谓余云:宫商与二仪俱生,自古词人不知之,唯颜宪子乃云律吕音调,而其实大谬。唯见范晔、谢庄颇识之耳。常欲进知音论,未就。王元长创其首,谢眺、沈约扬其波,三贤或贵公子孙,幼有文辨。于是士流景慕,务为精密,襞积细微,专相凌架,故使文多拘忌,伤其真美。余谓文制本须讽读,不可蹇碍,但令清浊通流,口吻调利,斯为足矣。至平上去入,则余病未能;蜂腰鹤膝,闾里已具。陈思赠弟,仲宣七哀,公干思友,阮籍咏怀,子卿双凫,叔夜双鸾,茂先寒夕,平叔衣单,安仁倦暑,景阳苦雨,灵运邺中,士衡拟古,越石感乱,景纯咏仙,王微风月,谢客山泉,叔源离宴,鲍昭戍边,太冲咏史,颜延入洛,陶公咏贫之制,惠连捣衣之作,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。所谓篇章之珠泽,文彩之邓林。
汉令史班固、汉孝廉郦炎、汉上计赵壹。孟坚才流,而老于掌故,观其咏史,有感叹之词。文胜托咏灵芝观,怀寄不浅。元叔散愤兰蕙,指斥囊钱,苦言切句,良亦勤矣。斯人也而有斯困,悲夫!
魏武帝魏明帝
曹公古直,甚有悲凉之句。睿不如丕,亦称三祖。
魏白马王彪魏文学徐干
白马与陈思答赠,伟长与公干往复,虽曰以莛扣钟,亦能闲雅矣。
魏仓曹属阮瑀晋顿丘太守欧阳建晋文学应璩
晋中书令嵇含晋河南太守阮侃晋侍中嵇绍晋黄门枣据。
元瑜、坚石七君诗,并平典不失古体,大检似而二嵇微优矣。
晋中书张载晋司隶傅玄晋太仆傅咸侍中缪袭散骑常侍夏侯湛
孟阳诗,乃远惭厥弟,而近超两傅。长虞父子,繁富可嘉;孝冲虽曰后进,见重安仁。熙伯挽歌,唯以造哀尔。
晋骠骑王济晋征南将军杜预晋廷尉孙绰晋征士许询
永嘉以来,清虚在俗。王武子辈诗,贵道家之言。爰洎江表,玄风尚备。真长、仲祖、桓、庾诸公犹相袭。世称孙、许,弥善恬淡之词。
晋征士戴逵晋东阳太守殷仲文
晋、宋之际,殆无诗乎?义熙中,以谢益寿、殷仲文为华绮之冠,殷不竞矣。
宋尚书令傅亮
季友文,余常忽而不察。今沈特进撰诗,载其数首,亦复平矣。
宋记室何长瑜羊曜璠宋詹事范晔
乃不称其才,亦为鲜举矣。
宋孝武帝宋南平王铄宋建平王宏
孝武时,雕文织彩,过为精密,为二藩希慕,见称轻巧矣。宋光禄谢庄
希逸诗,气候清雅,不逮于范、袁,然兴属闲长,良无鄙促也。
宋御史苏费生宋中书令史陵修之宋典祠令任昙绪宋越骑戴法兴
苏、陵、任、戴,并著篇章,亦为搢绅之所嗟咏。人非文才是愈,甚可嘉焉。
宋监典事区惠恭。
惠恭本胡人,为颜师伯干。颜为诗笔,辄偷定之。后造独乐赋,语侵给主,被斥。及大将军修北第,差充作长。时谢惠连兼记室参军,惠恭时往共安陵嘲调,末作双枕诗以示谢。谢曰:君诚能,恐人未重,且可以为谢法曹造。遣大将军见之赏叹,以锦二端赐谢。谢辞曰:此诗公作长所制,请以锦赐之。
齐惠休上人,齐道猷士人。
齐释宝月。
惠休淫靡,情过其才,世遂匹之鲍昭,恐商、周矣。羊曜璠云:是颜公忌昭之文,故立休、鲍之论。庾、白二胡,亦有清句。
行路难是东阳柴廓所造。宝月尝憩其家,会廓亡,因窃而有之。廓子赍手本出都,欲讼此事,乃厚赂止之。
齐高帝齐征北将军张永齐太尉王文宪。
齐高帝诗,词藻意深,无所云少。
张景云:虽谢文体,颇有古意。至如王师、文宪,既经国图远,或忽是雕虫。
齐黄门谢超宗、齐浔阳太守丘灵鞠、
齐给事中郎刘祥、齐司徒长史檀超、
齐正员郎钟宪、齐诸暨令颜则、齐秀才顾则心:檀、谢七君,并祖袭颜延,欣欣不倦,得士大夫之雅致乎!余从祖正员常云:大明、泰始中,鲍、休美文,殊已动俗。唯此诸人,传颜、陆体,用固执不如颜,诸暨最荷家声。
齐参军毛伯成、齐朝请吴迈远齐朝谓许谣之:伯成文不全佳,亦多惆怅。吴善于风人答赠,许长于短句咏物。汤休谓远云:吾诗可为汝诗父。以访谢光禄,云:不然尔,汤可为庶兄。
齐鲍令晖、齐韩兰英,令晖歌诗,往往断绝清巧,拟古尤胜,唯百愿淫矣。昭常答孝武云:臣妹才自亚于左芬,臣才不及太冲尔。兰英绮密,甚有名篇,又善谈笑。齐武谓韩云:借使二媛生于上叶,则玉阶之赋,纨素之辞,未讵多也。
齐司徒长史张融齐詹事孔稚圭
思光纡缓诞放,纵有乖文体,然亦捷疾丰饶,差不局促。德璋生于封溪,而文为雕饰,青于蓝矣。
齐宁朔将军王融齐中庶子刘绘
元长、士章并有盛才,词美英净。至于五言之作,几乎尺有所短。譬应变将略,非武侯所长,未足以贬卧龙。
齐仆射江祐
祐诗猗猗清润,弟祀明靡可怀。
齐记室王巾齐绥远太守卞彬齐端溪令卞录
王巾二卞诗并爱奇崭绝,慕袁彦伯之风,虽不弘绰,而文体勦净,去平美远矣。
齐诸暨令袁嘏
嘏诗平平耳,多自谓能。常语徐太尉云:我诗有生气,须人捉着,不尔便飞去。
齐雍州刺史张欣泰梁中书郎范缜
欣泰、子真,并希古胜文,鄙薄俗制,赏心流亮,不失雅宗。
梁秀才陆厥
观厥文纬,具识丈夫之情状,自制未优,非言之失也。
梁常侍虞羲梁建阳令江洪
子阳诗奇句清拔,谢眺常嗟颂之。洪虽无多,亦能自迥出。
梁步兵鲍行卿梁晋陵令孙察
行卿少年,甚擅风谣之美。察最幽微,而感赏至到。
诗式释皎然
明势
万态。相属。
奇势雅发奇势。在工。
明作用
日月,时时抛针掷线,似断而复续。此为诗中之仙,拘忌之徒,非可企及矣。
明四声乐章有宫商五音之说,不闻四声。近自周颙、刘绘流出,宫商畅于诗体,轻重低昂之节,韵合情高,此未损文格。沈休文酷裁人病,碎用四声,故风雅殆尽。后之才子,天机不高,为沈生弊法所媚,懵然随流,溺而不返。
诗有四不:气高而不怒,怒则失于风流;力劲而不露,露则伤于斤斧;情多而不暗,暗则蹶于拙钝;才赡而不疏,疏则损于筋脉。
诗有四深:气象氤氲,由深于体势;意度盘礴,由深于作用;用律不滞,由深于声对;
诗有二要:
诗有二废:
诗有四离:
诗有六迷:
诗有六至:至险而不僻,至奇而不差,近而意远,至放而不迂。
诗有七德:
德一作得。
一识理,二高古,三典丽,四风流,五精神,六质干,七体裁。
诗有五格:
不用事第一作用事第二;
直用事,第三;
有事无事,第四;
有事无事,情格俱下,
第五。
李少卿并古诗十九首
西汉之初,王泽未竭,诗教在焉。昔仲尼所删诗三百篇,初传卜商。后之学者,以师道相高,故有齐鲁四家之目。其五言,周时已见滥觞,及乎成篇,则始于李陵、苏武二子。天与其性,发言自高,未有作用。
十九首辞精义炳婉而成章,始见作用之功,盖前汉之文体。又如冉冉孤生竹、青青河畔草,傅毅、蔡邕所作。以此而论,前汉明矣。
邺中集
邺中七子,陈王最高。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,不拘对属,偶或有之,语与兴驱,势逐情起,不由作意,气格自高,与十九首其流一也。
文章宗旨
康乐公早岁能文,性颖神彻。及通内典,心地更精。故所作诗,发皆造极,得非空王之道助耶?夫文章,天下之公器,安敢私焉?曩者尝与诸公论康乐为文,直于情性,尚一作度。
用事
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,不必尽然也。今且于六义之中,略论比兴。取象曰比,取义曰兴。义即象下之意。凡禽鱼、草木、人物、名数,万象之中,义类同者,尽入比兴,关雎即其义也。如陶公以孤云比贫士,鲍昭以直比朱弦,以清比玉壶。时久呼比为用事,呼用事为比。
如陆机齐讴行:
鄙哉牛山叹,未及至人情。爽鸠苟已徂,吾子安得停。
此规谏之忠,是用事,非比也。
如康乐公还旧园作:
偶与张邴合,久欲归东山。
此叙志之忠,是比,非用事也。
详味可知。
如康乐公:
裁
或可优贪竞,岂足称达生。
如古诗:
仙人王子乔,难可与等期。
虚无求列仙,松子久吾欺。
又古诗:
诮求之无效,下句略似指人。
如魏武呼杜康为酒。
盖作者存其毛粉,不欲委曲伤乎天真,并非用事也。
取境
诗不假修饰,任其丑朴,但风韵正,天真全,即名上等。予曰:不然。无盐阙容而有德,曷若文王、太姒有容而者德乎?
又云:
不要苦思,苦思则丧自然之质。
此亦不然。夫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
取境之时,须至难至险,始见奇句。成篇之后,观其气貌,有似等閒,不思而得,此高手也。有时意静神王,佳句纵横,若不可遏,宛若神助。不然,盖由先积精思,因神王而得乎?
重意诗例
两重意已上,皆文外之旨。若遇高手如康乐公,览而察之,但见情性,不睹文字,盖诣道之极也。向使此道尊之于儒,则冠六经之首;贵之于道,则居众妙之门;精之于释,则彻空王之奥。但恐徒挥斧斤而无其质,故伯牙所以叹息也。
畴昔国朝协律郎吴竞与越僧玄监集秀句。二子天机素少,选又不精,多采浮浅之言,以诱蒙俗,特入瞽夫偷语之便,何异借贼兵而资盗粮,无益于诗教矣。
跌宕格二品
越俗。
其道如黄鹤临风,貌逸神王,杳不可羁。
郭景纯游仙诗:
左挹浮丘袂,右拍洪厓肩。
鲍明远拟行路难:
举头四顾望,但见松柏园,荆棘郁蹲蹲。中有一鸟名杜鹃,言是古一作四日。
骇俗。
郭景纯游仙诗:
姮娥扬妙音,洪厓颔其颐。
我昔未生时,冥冥无所知。
无衣使我寒,无食使我饥。
时。
贺知章放达诗:
落花真好些,一醉一回颠。
卢照邻劳作诗:
城狐尾独束,山鬼面参覃。
淈没格一品,淡俗。此道如文君当垆,似荡而贞。采吴、楚之风,虽俗而正。古歌曰:
华阴山头百尺井,下有流泉彻骨冷。
可怜女子来照影,不照其余照斜领。
调笑格一品戏俗
汉书云:
匡鼎来,解人颐。盖说诗也。此一品非雅作,足为谈笑之资矣。
李白上云乐:
女娲弄黄土,抟作愚下人。
散在六合间,蒙蒙若沙尘。
对句不对句,上句偶然孤发,其意未全,更资下句引之方了。其对语一句便显,不假下句。此少相敌,功夫稍殊。请试论之:夫对者,如天尊地卑,君臣父子,盖天地自然之数。若斤斧迹存,不合自然,则非作者之意。又诗语二句相须,如鸟有翅,若惟擅工一句,虽奇且丽,何异于鸳鸯五色,只翼而飞者哉?
三不同语意势不同可知矣。此则有三同。三同之中,偷语最为钝贼。如汉定律令,厥罪必书,不应为酂侯务在匡佐,不暇采诗,致使弱手芜才,公行劫剠。若评质以道,片言可折,此辈无处逃刑。其次偷意,事虽可罔,情不可原,若欲一例平反,诗教何设?其次偷势,才巧意精,若无朕迹。盖诗人偷狐白裘于阃域中之手,吾亦赏俊,从其漏网。
偷语诗例
如陈后主入隋侍宴应诏诗:
日月光天德。取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:
日月光太清。上三字同,下二字义同。偷意诗例
如沈佺期酬苏味道诗:
小池残暑退,高树早凉归。取柳恽从武帝登景阳楼诗:
太液沧波起,长杨高树秋。偷势诗例
如王昌龄独游诗:
手携双鲤鱼,目送千里雁。悟彼飞有适,嗟此罹忧患。取嵇康送秀才入军诗:
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。
俯仰自得,游心太玄。
口吅藻
古来诗集,多有不公,或虽公而不鉴。今则不然,与二三作者,县衡于众制之表,览而鉴之,庶无遗矣。其华艳如百叶芙蓉,菡萏照水;其体裁如龙行虎步,气逸情高。脱
辨体有一十九字
一作情性。
高、逸、贞、忠、节、志、气、情、思、德、诫、閒、达、悲、怨、意、力、静、远。说郛卷七十九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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